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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潮涌/Ⅰ】Chapter.06

沈荣在道上的花名叫做黄金荣,不同于上海青帮那个,他立志要在洪帮打出名声。他在黑社会摸爬滚打四十余年,也称得上教父级的人物。杂志报道里关于他生平的内容都要精细过沈崇对他的了解。沈崇从未问过,他心里觉得沈荣更愿意将这些事讲给漂亮的女记者听。

沈荣出生在广东佛山一个地主家庭,1949年动荡,随家人避难逃港,那年他才2岁大,还未过几天少爷日子。他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哥哥沈继祖,沈崇从未见过真人,但沈荣家里有张合照,有时他觉得沈荣也可怜,家里没有全家福,同家人合影都是两两,凑不成局。

年少时沈继祖一腔热血想当古惑仔,谁料真惹上大事,要剁去手指,沈荣为给哥哥解围,阴差阳错走上这条不归路。哥哥后来却转投正行,做了成功商人。港人在乎血统根系,瞧不起大陆人,但是不是港人又怎样,不是照样赚的金银满钵,连港人都要做他沈荣小弟。

一辆防弹平治行驶在路上,后座坐着沈荣和陆池,沈荣的心腹马仔阿钟则坐在副驾驶位。

所谓心腹马仔,当然是和头马不同的。头马不必食脑的,只要能打敢拼,就可以给他机会上位,放他出去闯。心腹马仔则要跟在大佬身边,大佬有什么事都不会瞒他,不仅要有红棍的身手,更要有白纸扇的脑筋。野心勃勃、想要出人头地的人自然不甘做个心腹,但沈荣对阿钟有恩。阿钟今年三十四岁,坐过监,从十八岁就跟着沈荣。除了沈崇、陆池还有温迪,阿钟就是沈荣最亲的人,其实更亲信过陆池。

司机福伯给沈荣开了十几年的车,不算黑社会,普通人。陆池注意到车上放着一本英文单词书,福伯先一步答道:“女儿要出国念书了,学一点是一点。”

陆池笑笑,福伯要不是为供女儿读书,大抵也不会选这么高危的职业。

“你的英文还有没有在学?”沈荣开口问道。

“离开学校就放下一半了,契爷也知我不是学习的料。不过也不敢全忘,毕竟还要同鬼佬做生意。会一点,不至于被牵头走。”他大学念了一半被沈荣推出去做事,杀了人,学也不能继续上。

沈荣看向窗外一片老楼,“我同我大佬在新界贫民区长大的,我老豆期望我们以后会成为社会精英,托关系把我们转到英文学校。我当时几乎听不懂课,也不敢开口讲话。我就偷偷学,我大佬就去打架,学人家当古惑仔。我有没有同你讲过,我当初能用英文背下来整本圣经。”

“有啊,我从前听你背过。”陆池应答。

从前沈荣也会讲些自己的旧事给陆池听。无须细说他的身世有多传奇,总之直接拿来拍成电影写成书都不为过。因为在教会学校念书的缘故,沈荣才会背圣经,奇怪他没做个神父,却成了刽子手。

“所以我送你去念书,以后做古惑仔的,也要得是大学生。没文化的人做古惑仔,也做不过人家,没脑子。”沈荣指了指自己的脑袋,“阿崇最近怎么样,这小子,什么都不肯跟我说。”两父子就是这样,常要靠陆池做中间人。

车子抵达目的地,三人下车。车子后面还跟有一辆车,都是同行保护沈荣的。

前些日子陪沈荣打下江山的好兄弟查出癌症,没多久就过世,他一下子就显得败落。

一个黑社会大佬,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被人斩死街上惨,还是六十多岁想安静度日时病死更惨?那人为社团打拼时间要久过他。

要说社会上,他人脉广,评价也高,政界很多人与他有交际。可平时能敞开心扉聊几句的老友、好兄弟,一个早早死于毒品,使得他立下崇和不碰毒品生意的规矩;一个去澳门打拼,赌场日进斗金;一个身患癌症,妻离子散;剩下的那一个远在东南亚,他的同门师弟洪笙,大家多叫他“洪先生”。高处不胜寒,沈荣常感孤独。

上了年纪的人随着记忆力衰退,更加耽于回忆。沈荣会定期开车到九龙南部的土瓜湾,对着那一片老住宅区呆上几分钟。昨日重现,他觉得一切仍在那里。

这项行程为了沈荣的安全,一直对内保密。

他让陆池和阿钟守在外面,自己进了大楼。

“大佬,”阿钟开口,“我陪你进去。”

陆池低头点了颗烟递给阿钟,“钟爷,旺角的芬兰浴最近出了些小麻烦,契爷说你以前开过,不如让我请教下。”

“是啊,阿钟你同阿B聊吧,我同细威有悄悄话要讲。”沈荣笑笑,转身进去。

他抚摸着楼道的栏杆,那时,住宅区还是金门酒楼,正对着卖香烛祭品的店铺。他为争夺赌档,将人砍成重伤,连夜逃到这里。去酒楼喝茶,几个跟班遍体纹身,拳头都打起了老茧,和对桌的青年看不对眼,大打了一架,差点拆了酒楼,反倒收了对方做小弟,竟是香烛店老板的儿子那么巧。几个人鼻青脸肿躺在地上,笑了起来。他开青年玩笑,是否香烛祭品可以免费用。

后来叫细威的青年被乱刀砍死在这条街上。

“那是我第一个被砍死的小弟。”

已过去三十三年。

他把带来的酒浇在地上,身体迅速一侧,躲过了破空而来的拳头。

“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!”来人年纪轻轻,宛如他当年那般生龙活虎。

“你身手这么好,怎么会是抢劫犯。”他对自己身手还残存几分自信,起码小混混还应付得来。眼前这人,哪里像小混混。

“你身手这么好,我轻易杀不了你。”来人额角还有未愈的伤,整个人过于纤瘦,却出手狠戾,招招毙命。

“阿钟!”沈荣喊道。

陆池和阿钟脸色俱变,指尖香烟还未燃尽便被他弹开。爬楼梯太慢,陆池轻巧借力跳到那一层。青年喊着“我不想杀你,快把钱给我!”说罢开了枪。楼上楼下的人俱是一僵,听到枪声冲上楼来。陆池还未与凶手过手几招,欲追,被沈荣抓住胳膊。血迹顺着他身后的墙往下流。

他若年轻十年,不会如此。不会输得这么惨。

还未到六十岁,心里不甘。

“契爷,撑住!是谁要杀你。”

阿钟已追出去,陆池把住沈荣渐渐无力的胳膊。

“阿崇,叫阿崇…”

后悔未同他讲自己当年多威风。

忽然眼前闪现沈崇他妈妈的面孔,忽然光暗下去。

 

沈崇赶往医院,结果早已通过短信得知。他深吸了一口气。医院里有记者有警察,这种情况他不喜欢面对,但不代表他不擅长。他脱身后见到陆池。

揪住陆池的衣领又放下,陆池始终不看他的眼睛。

“他有没有说什么?”

“契爷喊了你的名字。”

“什么人?”

“生面孔,”陆池拿出沈荣的钱包,“他身手太好。没想到会开枪。我已经叫人提取了指纹。”

“暂时不要告诉温迪。”

“她打电话问我。”

沈崇背过身去,猛地转身给了陆池一脚,陆池没被踹倒,趔趄着扶住座椅。

“是你的错。”

他眼中发狠,红了一圈,却未掉下半滴眼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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